楔子
當我發覺自己身在何處時,身體如同受到電擊般疼痛,皮膚一片片被掀起至最底層,被誰窺看著內心…令人難耐。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卻能感覺軀體不斷地往下沉,沉到深而悠遠、冰冷而漆黑的空洞之中…
我瞇起眼睛盯著桌上的時鐘,它正發出響亮的鈴聲,我伸手將它關掉時注意到旁邊放有父母送給我的玩偶以及一些信件,我與她互相盯著彼此,我的童年玩伴、我的女孩、我的寶貝是我一直留著她的原因。「截至目前為止…死亡人數已增加至五人……並未找到相關嫌疑犯,還請民眾在外多加小心,現在讓我們請警方…」我躺回床上聽著樓下的電視機發出細小的報導聲,接著從枕頭底下摸索出錄音筆,喉嚨彷彿被昨晚的魚刺卡在喉頭上,窒息的令我無法呼吸。
按下播放鍵,我等待著它閃起的綠燈略感刺疼,眼眶濕潤的聽著被錄下的夢中內容:「2013年8月22日…同樣的夢,感覺很冷…這次我感覺在那裏之前,是被人給丟下的…」聲音顫抖地像每個詞都在抖動著,從齒縫中努力擠出的這些句子令我感到相當難過,我雙手環抱自己,感覺還未從夢裡的冰冷回過神。
聽完我將錄音筆關掉,樓下不再傳來細碎間斷的報導聲音,想是母親聽見我播放持續了兩個月的錄音行為,樓下傳來母親的腳步聲經過且接著走進廚房,聽著液體滑入杯子,我抹去眼淚套上一件藍色連身帽,挑了件白色七分褲穿上並將錄音筆放在連身帽的口袋裡。
我起身下樓坐在客廳椅子上,雙手撐著下巴觀看新聞,新聞換播其他時事,正介紹動物園來了新的夥伴,現下是個好時機可以到動物園欣賞牠。母親將三明治的早餐放在眼前,我道過謝後就將三明治塞入自己的嘴裡,在咀嚼的過程中嘴裡塞滿起士、火腿、蛋的味道,這時響起電話鈴聲,母親轉身接電話。
「…怎麼啦?好久不見…雙胞胎還好嗎?」母親熱情的討論阿姨剛上一年級的雙子,我在腦海裡閃過兩個模糊的身影,擁有同樣的臉在看著我…
接著想起子妤表姊的臉龐,在以前的老家與子妤最為親近,但是自從她的行徑越發詭異後,便逐漸疏遠她…
「怡文?」從走廊傳來母親的呼喊,我吞下喉嚨的早餐回道:「甚麼?」母親接續說著:「…喔…過來吧,你阿姨要跟你說話。」我舔著指頭上的醬料,跑到走廊接下從母親遞來的話筒。
「阿姨…您好…是…好久不見…她們都還好嗎?我很好…」我看著自己的腳,手不停地纏繞電話線。
「周末來看看她們吧!我周末剛好有件事需要離開她們一整天…」我準備拒絕阿姨…但是接著我想起桌上的信件提到門前種的花草已經占滿整個庭院、想起老家的景象、想起子妤…周圍的影像逐漸清晰起來,接著我應允。
隨後與阿姨經過一陣寒暄問暖後,我將話筒放回電話機上,隨後將它再度拿起,我撥下熟悉的號碼…等待電話筒的另一端發聲,手心不自覺出汗,或許是炎熱所造成的,但伴藏其中更多的是緊張以及不安感,我聽見另一頭發出低沉沙啞的悶哼聲…
「喂?」她說。
2013.8.22
鯨魚在天空飛,斷了右鰭裝了右邊翅膀,肚子塞滿許多東西讓牠吃力的飛,我們看著他飛去的方向,眼睛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不停地盯牠,最終支撐不住體重而掉下去,掉到海裡去,墜毀…回到他原本的位置。
2013.6.21
流著眼淚…蛇獨自游移在了無生機的草原中,心頭彷如刀割,蛇哀怨…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大聲嘶吼,詛咒、難堪的言語不斷迴盪在這兒,此時此刻的言語如刀刃般殘害這身軀,如再遇見敵人勢必對其千刀萬剮…
靜靜地聽完這段錄音,她按下關機鍵,看著桌上剪下的報導關於殺人案以及里長所印製的宣傳單,上頭聳大的標題吸引她的目光…
女性請勿於夜晚獨自逗留在外。
我乘著火車駛往熟悉的景象,映入眼簾的是子妤抓著我在夜晚一起到處探險,憶起的還有我身後的女孩,以及滴落在我頭髮上的雨滴…
那晚下起了大雨,我們在後院森林探險,兩人的臉上洋溢著興奮。
在路上買了子妤要求的報紙,我按著手上的紙條走到兒時熟悉的紅褐色大門敲門,傳出厚重聲響,我順手將懷裡的信件投入旁邊的郵箱。
「子妤…子妤姊…」只見從門後開出一條裂縫伴隨一陣花草香味跑入我的鼻子裡,接著我看見子妤戴著口罩、背著側背包出現在我面前,眼睛周圍的黑眼圈差點讓我認不出她來。
「子妤姊…你還好嗎?」我將報紙以及順手買的枇杷膏一起遞給子妤,子妤點頭示意,「好很…多…」子妤的聲音低沉的像是喉嚨被灌滿砂子,努力從空隙中竄逃說出字句。
「我…去的話…會打擾到你們…?傳染…不好…」我揮手說道:「不會…請別在意,她們也有些問題想問子妤姊。」我盯著她眼睛周圍的黑眼圈猜想,熬夜讓子妤染上了點風寒,儘管還在暑假期間,但已過了立秋還是得該注意天氣的轉變,子妤點頭後關好門跟我一起步行到離這條街之外的兩個大十字路口,路程大約十五分鐘左右。
子妤與我並肩走著,不時從口罩下發出糖果與牙齒碰撞的聲音,在度過一個轉角後的綠色屋頂即是阿姨的住所。子妤望向對面二樓窗戶,我看著門牌上的地址,問道:「這戶人家你認識嗎?」子妤仍舊緊盯著窗戶,點頭示意。
「挺熟的…」我感覺到子妤的眼裡有一絲落寞,我按著門鈴,阿姨慌慌張張的開門,看見我跟子妤時,十分開心。
「哎呀呀!你們倆好久不見呢!過得好嗎?」阿姨語氣停頓,看著手錶趕緊接續道:「不好…我得趕緊走了…你知道嗎?隔壁的張小姐出車禍…平時人好端端的卻發生這樣的意外…」我點頭深表遺憾。
「交給你就放心了…」阿姨摸著我的頭開心說著,難掩興奮之情,看見子妤時遲疑,子妤發聲:「因為對灰塵過敏…所以才戴上口罩的。」子妤說的比今早相遇時更加順暢,掩飾她喉嚨的不適,我聽到某樣東西經由食道硬生生地被子妤給嚥入胃裡,阿姨點頭:「我們家很乾淨啦…說到張小姐平時待人和善…今天輪到我該去看她…」想必是平時這裡定期給婦女們舉辦聚會時結識,因而在彼此遇到事情時能互相幫助。
「…進去吧!已經有兩對小眼睛在瞪著我們了。」子妤起身走進屋裡,我看見阿敏與阿潔向她兩人打招呼。
「歡迎光臨。」阿敏作勢要跪坐在玄關前,我趕忙將她拉起,心想著她們這些又是從哪裡學來的?「你又從電視劇模仿來的?」我想抱起阿敏,但阿敏迅速躲過,阿潔在旁邊說著:「模仿是小孩的專利哪!」
兩人拉著我的手到客廳,子妤拖完鞋後先關好玄關大門再接著走到後方找廚房,聽見子妤扭轉開保溫瓶的聲音以及水稀哩的流到瓶子與枇杷膏接觸融合,攪拌棒在瓶子攪拌出喀拉喀拉的聲音,姊妹倆嘴裡的牙齒咬著太妃糖也發出同樣的聲音。
「你們好嗎?」我發問,她們倆人咧嘴笑著:「好的…」阿潔說著,阿敏則接話:「…不得了。」子妤清清嗓子從後方進來坐在離我們三人很遠的地方,我的對面。
「那是甚麼事情是想從我這裡知道的。」子妤將帶來的報紙攤在桌上,在兩天前的電話裏頭雙胞胎告訴我關於作夢的事情,我建議她們告訴子妤,子妤從我認識時就對夢境十分感興趣,只要是有關夢的話題就會像變了個人似的,探究其內容所表達意思為何?當我將會拜訪阿姨此事轉告子妤後,從電話那頭感覺得到她的興奮之情難以因感冒而掩蓋過去。
…這與她那晚一樣,在後山裡邊摸著路邊的樹叢,邊說出觸摸後的感想:「看…就跟夢裡的一樣…蛇攀爬在地上」她看著滑過路邊至樹叢裡,蛇留在泥濘上的軌跡,緊接著她說道:「夢裡說猴子會在樹上揮舞著手臂…」對於夢的內容著迷不已,也是我感到她的不可思議以及恐懼,一陣冷冽從腳底傳至背脊…
我的女孩在害怕。
「不得了的夢唷!大姊姊!」兩姊妹十分興奮,我想這份容易醞釀出開心的氛圍是遺傳自母親。「感覺很棒不是?」阿敏跟子妤互相握手達成某項協議的感覺在我看來十分有趣,阿潔說完後彷彿忘記某件事似的,趕緊溜出客廳去廚房找某樣東西。
我看著桌上的繪本,發現她們在畫些動物,然而都缺少一些部份,我指著其中一頁問道…
「你們還沒畫完嗎?」我指著兔子的雙腳,阿敏開口正要說的時候,子妤插嘴:「等…等下…」她從背包裡拿出一支錄音筆,打開播放鍵亮起紅燈。
「可以了。」子妤將錄音筆放在桌子上,閃爍起的紅燈讓我的眼睛疼痛。
「畫完了啊,做夢的…」阿敏說完時,阿潔走進來補充:「做夢時夢到的內容,我們都是一起做夢唷!」阿潔將點心放在桌子上,托盤上擺放著四個茶杯填滿綠茶以及四塊紅豆羊羹,我拿起兩組遞給自己跟子妤,兩姊妹也拿著自己那份開始往嘴裡送甜食。子妤拿起錄音筆湊到自己嘴邊:「2013年8月24日。」子妤隨後把錄音筆放在點心旁邊,我抱著膝蓋坐在地板依靠在白色牆壁,眼睛直盯著兔子。
「來回答我的問題吧!你們可以為我描述做了哪些夢嗎?」子妤喝完枇杷膏加熱水後,把口罩脫下放進口袋,手指互相交叉放在嘴唇前面,因為她坐在我的對面讓我搞不清楚她現在的表情如何?
只見子妤的眼睛瞇起,彷若像狐狸般細長,先看著自己的右手邊阿敏,在看著自己的左手邊阿潔,眼珠子不停的轉啊轉,發覺她的黑眼圈快將她明亮的眼睛遮住。阿敏先喝了口茶故作鎮定說道:「…那個啊!我們不是做一樣的夢…反而比較像是在同個夢裡面…」
我插嘴:「不會是你們想像吧?」我指著童話故事說:「會不會是睡前看了這些就在床上幻想?」阿潔拿起子妤帶來的背包丟向我,我的臉剛好接著背包,裡頭的東西全掉了出來,我慌張的摸著紅腫的鼻子撿起書本跟一些文件。
「有證據唷!我們最近夢到的是鯨魚在天空飛…」阿敏說著鯨魚的鰭被換成翅膀的夢,阿潔緊接著說:「是我站在阿敏旁邊一起看的,從天黑到太陽露臉。」阿潔大喊著,興奮之情難以遮掩全顯露在臉上。
我撿起報紙,發覺子妤將近兩個星期的報紙都放在裏頭,我翻著日期最早的新聞,頭條版面是第一起分屍案,失去的是雙眼的屍體,我嘟噥一聲:「…那算是證據嗎?」雙胞胎瞪著我。
「呵…不管是不是證據,現在你們想知道的是為甚麼做這個夢吧?還有其他同樣的夢嗎?可以向我描述嗎?就算只有片段也好。」子妤喝著阿潔遞來的茶,我盯著報紙不放搭話:「但是啊…進入到真正的夢境裡的話,醒來不都是會忘記的嗎?」我想起這些話在電話裡也跟雙胞胎說過。
「如果是一起做夢的話,就能互相記得忘記的部分。」雙胞胎雙手握拳說著,像是立體音響似的在我耳邊大聲呼喊。
「阿文,這事情可以先聽聽看,茶餘飯後聊不是挺有意思的嗎?」子妤看著我說道,我翻著報紙。
「一開始…夢見的是眼睛唷!」雙胞胎開始輪番描述:「…蛇在追著某件東西…」事情回溯到她倆第一次打電話給我的半個月之前,她們像是發現到某樣東西似的十分興奮,又在語氣中吐露出害怕,我耐心聽著…
2013.8.10
蛇在游移,從東到西不停亂跑,四處碰壁,我跟阿敏玩著牠的尾巴,想問牠這是哪裡?起初是明亮的,光從哪裡來我們不在乎,突然看見牠的頭斷掉,噴灑出紅色的軌道,我們互相推託,這不是我的錯,直到她的眼睛被紅色染成黑色,所有都變成黑色。
子妤寫下夢的部分內容與字詞,接著問她倆:「有聽見甚麼?摸到甚麼嗎?除了用眼睛看之外,你們還感覺到甚麼?」子妤將筆指向我,我正翻著五天前的報紙,看見第二起左手被奪去的被害者,現在至今沒有找到她的左手臂,我打了個冷顫,隨即看見隔壁頁有在某個地點推出活動以及展覽,我記下日期打入手機裡頭做鈴聲提示,我想自己必須安排一趟周末來變換心情。
「感覺…很冰喔!」阿潔說著,阿敏則說:「很冷唷!」我插嘴:「都一樣吧?」我吃下紅豆羊羹在她倆瞪著我時,子妤示意她們繼續說下個夢,這是發生在之後的兩天,她們所做的詭異的夢,讓她們嘗到生鏽的味道,以及像是被海水嗆到的感覺,既鹹又無法呼吸…
2013.8.12
猴子在外頭,我們在房間,外頭烏雲密佈下著大雨希哩嘩啦的,窗戶因為雨打著而發出啪啪啪的聲音,猴子只有左手,牠不斷往上爬樹,雨持續的下,房間持續的漂流,我們繞圈圈看猴子,像是漩渦一樣轉個不停,直到猴子舉起手投降時,才發現水漲到我們的膝蓋,雨跑進我們的房間。
2013.7.15
在大海裡,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在大海裡,許多事情伴隨著軀體的下沉而一同沉去,海水嘗試的是洗滌從我身上所留的鮮血,還是抹去已存在的痕跡…
聽完我停止哭泣,抹去淚痕直盯著錄音裡的話語,嘆出口氣,裏頭包含許多傷心、痛苦的成分,希冀這口氣能令我輕易說出…
啊!就讓它停止吧,別再流了…
可我眼眶還是流下淚珠。
「是雷雨嗎?」子妤歪著頭問,「是喔!大雷雨!!因為是夜晚一邊打著雷,我們才可以看見猴子唷!」子妤點頭示意明白,我剪下某篇報紙的食物廣告,期望在回家時邀請子妤吃些美食來報答她聽雙胞胎的異想夢境。
「…可以聽到聲音嗎?」子妤問,她們搖搖頭之後像是想起甚麼回答:「但是隔壁的阿姨有唱歌讓我們很快睡著了!」她們開始唱起搖籃曲,我聽著的是之後的第三個夢…
2013.8.16
老鼠在逃,我們在高處望,牠們不停地跑,跑的手腳都磨破皮,開始流出紅色液體,但是他們還是在跑著,因為後面在等著牠們的是…
「然後我們就醒來了。」阿敏有點小失落,對於這場夢的短暫感到十分傷心,我翻閱某天的報紙發現其中一頁宣傳著情侶裝…這讓我的記憶回到早晨…回到桌上寄來的信件,想起錄音的內容…
我慢慢拼湊著信封裡早已撕毀的相片,腦裡空蕩蕩的傳來聲音的回響…不停迴盪著信的內容…
那時的自己十分幸福,愛情來滋潤課業上的挫折,與朋友同儕間相處融洽,在那段時期可說是情緒高漲到發覺自己正處於雲霄飛的最頂端,無奈還是終有跌落的時候,發現對方吃回頭草,且不再看自己一眼時,我做何感想?我的眼裡盡是對方手機裡的另一名女子,開心的摟著原是我身旁存在的手臂…
我注意到她的長髮,黑長又柔順,眼睛大而其笑容彷若花朵也為之癡迷綻開,白皙的皮膚以及修長的美腿,我細數她的好、她的美。
我將花朵摘下…每當我細數她的好時便摘下一片花瓣吞入嘴裡,就像是有著東西哽咽在喉頭。起初自己還能吞嚥下去,等到自己吞下的越多,吞到胃都脹滿快溢出時刻,這才發覺我無論如何都無法釋懷。
當身邊的人發覺我的失控,發覺我在失去之後的情緒如同大海性情不安定之後,身邊的人為避免受傷害,逐漸與我形同陌路,身邊的高牆一個個高過我所擁有的高度,令我想攀爬也看似遙遙不及…
「你還好嗎?」我回過神將自己從回憶中清醒過來,我發覺她們都在看著我的臉,我摸著自己的臉頰才發現表面冒汗如雨下般誇張。
「沒事…」我答道,擠出笑容,子妤看著我說:「你有聽到最後一個鯨魚的夢嗎?」我點頭,手緊握著報紙,畢竟這些夢早在先前已聽雙胞胎提及,因此對於她們所重述的事情就算沒聽也不會在意,我壓根兒沒想過這事與我有關…
直到子妤說起拼圖這件事…
為何我逐漸疏遠子妤?為何我又再度接近並與她搭話?
就像是一塊空的拼圖等待我去拼湊記憶,回憶那夜晚…我抓住從天空落下的拼圖…開始拼起第一片…
「你不覺得你們的夢像在拼圖一樣…」子妤從塗鴉的紙張裡取出一張乾淨的白紙,我撇眼過那些紙張畫著不同的動物,子妤拿著筆在紙上游移擺動…
雙胞胎聚精會神的將眼揪住紙張不放…
「你們瞧…」子妤畫下一對眼睛,一對大眼睛…是第一個夢裡所描述的蛇…我不自覺與在某處看過的女子產生聯想…
「第二個夢失去的是左臂…」我吞著口水看著子妤畫下她所想表達的觀點,接續在紙上畫下老鼠磨破皮的皮膚…「你們看見的老鼠是白色的對嗎?」兩人點點頭拿起白色蠟筆塗上,看著子妤畫下兔子失去的雙腳,已及最後失去的右臂…
我彷彿看見眼睛正在緊盯著我…只差顆頭就可以明白子妤畫的人有著什麼樣特徵的人…
不,我內心吶喊著,我見過她。
「你們想遇見的是…有雙大眼睛、白皙的皮膚、修長的雙腿以及雙臂…」我腦海裡的影像逐漸明朗清晰…映入眼簾的是報紙上對受害女子的描述正如子妤在信裡所敘述般…
受害女子多是身高介於165左右且雙眼大而明亮、皮膚白皙…最顯著的特徵為…
…受害人都留有一頭烏黑長髮。
彷彿眼前的景象都圍繞那名女子在旋轉般,緊接著我的眼前瞬間被黑暗所填滿。
游移在自己的思緒裡,發現有股香味傳近我的鼻腔接著伴隨而來的是炒菜鍋與鍋鏟發出的聲音,正在翻炒著某物。我困惑並緩慢睜開眼睛看見子妤拿著扇子在煽我的臉,額頭放著冰涼的毛巾,恍惚的我看著房間被夕陽染成橘色。
「…中暑。」子妤看著我說,簡潔概要的以二字說明我的狀態,我朦朧的點頭作勢起身,子妤按住我的肩膀要求我繼續躺著,這時從我的口袋掉出錄音筆,子妤拿起它放在桌上,看著它我倘出淚水。
回憶起案件發生的地點都在這附近,鄉下的布告欄在我來的路線裡時時刻刻提醒著女性,被害女子的特徵又與奪走子妤重要之人如此相像,困擾著子妤的夢,正是心中的愧疚…
回憶起小時候的那場大雨,子妤在一聲從天空傳來的嘶吼後,我看著她驚慌的表情往深山處逃走,我趕忙去找尋子妤,沿著她為我描述的夢的內容…在一座山裡,裏頭有著洞穴藏起我的恐懼,我要帶著勇士來將它擊倒,獲得勝利…
孩提時的我,從子妤的穿著可以隱約發現她的瘀傷刻意隱藏,發現她的孤獨以及沉默,我想成為她的勇士幫助她擊倒恐懼。然而那些情緒就在那晚全都因為聲音而湧現出來,伴隨著哭泣以及不安,我跑到山裡尋找她所描述的洞穴,然而我只看見黑暗逐漸圍繞在我周圍,想抓取我身上的女孩、我的玩偶。
我要求她可否帶著我的寶貝一起探險,她眼底所發出的光芒以及扭擰在一塊的眉毛面孔我仍記憶猶新,如此的憤慨、如此的令我感到痛苦。在黑暗中我看見一抹詭異的光閃爍著,我的眼瞇著想看清前方藏於黑暗中的所謂何物,子妤蹲在草叢旁,臉頰旁全沾滿雨水或是淚水,眼睛紅通通的看我,我抱起自己的女孩慢慢後退,而她一步步逼近我。
「我找不到它在哪裡…我的恐懼…」突然間她快速的從我手中奪走,在我來不及反應的狀況下,在我眼前將女孩撕毀,我放聲尖叫大哭…
在她瞪大眼睛看著我時,我踉蹌的往後退,雨拍打在掉落於地上支離破碎的玩偶、拍打在我的頭頂上,子妤驚恐的喊些話語,但是我的眼眶已被淚水填滿,朦朧不清……
等到我再度醒來時,正在醫院裡吊著點滴,躺在病床上。
原以為終其有天會過去的,怎料到子妤竟殺了人,那夢肯定是為了要子妤嚴正端詳著她所犯下的過錯,在我毫無知覺的狀況下,我的不安正一點點消失,換來的是莫大的恐懼。
「哎呀呀!這是怎麼了?」阿姨從廚房拿著燒好的菜進來客廳,我看見雙胞胎正拿著碗盤來擺放在桌上,子妤回應:「熱昏了頭,頭暈想吐。」阿姨點點頭說道:「吃完飯便在這裡睡下吧!明天我得籌備一點事情…」子妤點頭問道:「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我彎腰起身坐在餐桌上,聽見阿姨在談論關於張小姐的後事,內容我以無暇顧及,子妤坐在我身旁正與阿姨聊著這事情…生命總有凋零的一天…遇上意外不免令人惋惜,像是花叢裡正等待時機到來綻放自己的姿顏給人欣賞時,卻未料這途中遇見的風風雨雨,摧殘致奪去她的根、她的心…
可如果這奪走並非意外而是妒忌呢?
是否就成了個劊子手對所見的美麗之物受其千刀萬剮,如夢般子妤嘶吼著…或許子妤早就看清一切,希望我能透過錄音筆的描述內容與傾聽裡頭的字字珠璣,每字每句所透露出的訊息以及她之所以會如此關心這新聞的後續發展,正是為了求我給她個警惕…
怎能獨自沉浸在她的悲傷裡為她哭泣,在她失去後聽著錄音裡的不滿及憤恨而不明白其所以呢?
晚飯過後,子妤陪雙胞胎們整裡客廳的塗鴉紙張,以及玩具雜物等,我拿了箱她們東西之後便到樓上開門等著她們。
「謝謝阿文姊姊。」姊妹倆收好後就躺到床上,子妤看著她們並摸著她們的頭說道:「好孩子,快睡吧!祝你們有個好夢。」躺在阿姨早已在她們房裡準備好的軟墊上,我看見子妤在牆上釘上中午畫好的人,如今頭也畫了上去,是位綁著雙馬尾的金色頭髮的女性,那是雙胞胎一直很喜歡的娃娃,我看見娃娃在書櫃裡直挺身站著。
「怎麼了?」子妤戴著口罩躺在我的隔壁,我看著子妤又不自覺落下淚,我轉過身來不敢與她直視。我默默在心裏數著數字,期望自己能在得知此事後入睡,聽著時鐘發出的滴答聲,我將身子蜷縮起想著以前在這裡住過的事情,想起女孩但是卻不知道她最後的結果到底如何?只知道當我搬家時,母親又送給我另一隻玩偶……
…夜晚的大雨打落在屋簷上,使得我停止思考,與低落的聲音逐漸入睡…
…迷濛之中,感覺自己身處在黑暗中,身體如受到電擊般疼痛…令人難耐。感受到冷冽的風灌入我的嘴裡,乾裂而疼痛著,想發出聲音驚恐地揮舞雙臂掙扎,在慌亂中我看見天空,看見鯨魚…
我的目光從黑暗移到白色的牆壁,我驚醒並發覺白色的天花板上畫著鯨魚在天空飛著。我轉頭望向子妤的睡處,床上空無一物,我緊張地起身摸軟墊上的位置,感覺還有些許溫度,子妤的背包被人或是她自己給打開,我翻閱裏頭的文件,一張紙條寫著對面的住址,穿上外套我便打著雨傘去找尋子妤。
在八月的夜晚並不如預想的寒冷,更多的反而是涼爽氣息,雨打濕在地上的泥濘,空氣中夾雜著青草的香味,抬頭看見二樓住處亮著燈,聲音此起彼落、鏗鏘不斷,我小心翼翼地爬著樓梯,鐵製樓梯因長年受風吹雨打而有些侵蝕,可以看見它剝落的漆以及聽見吱嘎聲音從我腳底下發出。
子妤聽見外頭的聲音趕緊從外頭查看,看見我時戴著口罩驚呼:「別過來!」我驚訝大喊:「…你在那裏做甚麼?」子妤的雙手及口罩上都沾有紅色液體,我趕忙爬上樓梯查看,一窺究竟它的真相為何?
只見這住處佈滿各種刀具,上頭還黏上噁心黏稠的紅色液體,我驚嚇到腿像是洩了氣般癱坐在地上,窗外傳來一陣刺耳的鳴笛聲,我看著子妤在外頭向人招手,一大群穿了制服的人員衝進住處,子妤將我給硬生拉出住處外,我扶著扶手將穢物吐往樓下,她面有難色的看著我說著…我側耳傾聽…
據子妤向阿姨所打聽的…張小姐的丈夫因外遇而與她離婚,身為第三者的樣貌僅只是恰巧與子妤所遇見的吃回頭草女子形似罷了,因此阿姨才會對張小姐富有同情心,十分照顧她,而接下去的夢與分屍案則是子妤所推測出的結論,在犯案後回到住處的張小姐,與雙胞胎的房子相近,自然一些發出的聲音會傳進熟睡的雙胞胎耳裡,或許正因如此而讓這些外界的聲音影響雙胞胎的夢境。
「…妒忌是很可怕的…」子妤拿出我剪下的食物廣告,翻面後正是第四起命案,失去雙腿的主人。
張小姐將恨意轉到具有這些特徵的女性進行報復,但是究竟是妒忌所驅使的…還是羨慕對方所擁有的而去奪取她們呢?
「但是…你是怎麼發現的…?」子妤眉毛糾結在一起,隨後又用手指撫摸眉心,低頭嘆道:「在我受傷時…我第一個想起你…」子妤拿出錄音筆從頭描述…
當自己失戀後對其滿腹的哀怨,痛苦,以及各種的不滿與咒罵隨著日期越來越接近現在的自己,我開始呼喊,渴望求救、渴望改變…
「夢裡太過孤單,讓我深感害怕…但是你卻打電話來安慰我…」我看著子妤的瞳孔,眼眶的淚珠打轉,流下淚來,儘管曾經疏離過、曾經受傷過…
「…你救了我啊!」我一字一句地說著,那時的我快跌落山谷,是子妤用盡力氣抓住我的手,而忽明忽滅的燈光從她的後頭傳來,大人們發現我倆的消失,趕緊來到我們時常玩耍的地方找尋我們,這就是所有的發生經過,我感覺最後一塊拼圖也穩當的在它的位置上。
在我離開家鄉時,每周都會有封信來告訴我那時對我所做的感到傷心難過,將自己的遭遇發洩在我身上…到轉而分享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戀情以及後來所遭遇的痛苦。我可以從信中感受到她的情緒、體會她的感受。
我擁抱子妤,我倆一同哭泣,擁抱著她的傷痛期望真如天花板的圖樣一樣,被鯨魚裝在肚子裡讓牠帶走悲傷,消逝於雲彩裡頭而不是墜毀。
「在聚會時…張小姐知道我的遭遇,或許是覺得與我同病相憐而與我搭話…」我的眼裡裝滿了鹹水,疼痛的令我瞇起眼來,一名員警跑來找子妤,子妤在員警遞過來的板上寫了些甚麼,隨後就聽見一陣斥責從員警的口說出,子妤頻頻低頭道歉,在員警說完後,子妤轉頭將我帶走。
我們回到阿姨家,子妤先行進入浴室沖洗身上的血跡,繼續被員警打斷的話:「她向我搭話時,對於她的態度以及描述那些新聞報導上的案子都讓我感到十分害怕…」我坐在地上背靠著浴室的門,傾聽子妤傳遞的訊息,訊息就像是錄音筆似的不停重播、重複述說,當她穿好衣服出來時,仍舊繼續講著張小姐的怪異舉動,於是她開始翻閱新聞內容,查詢案子背後以及張小姐詭異行動的種種跡象,期望能從這些雜亂的訊息中釐清思緒,而此時我的拜訪以及雙胞胎的夢帶給她勇氣讓她確認她的猜測。
我走進浴室將身上的泥濘、血跡以及許多疲倦浸泡在水裡,我想子妤同時希望能藉此從悲傷浮出海面,透過將注意力轉移到他人身上,我將頭埋入浴缸的水之中,水面浮出一些泡泡,當我起身時,她開口…
「儘管遭遇失戀…也曾受過傷…」我接話:「…你的悲傷將你沉了進去,你必須去體會失去過後該如何是好,出口不止一個而已…」我苦笑且穿好衣服走出浴室,頭髮濕漉漉的用流理台上的吹風機吹乾。
夢裡的海隱藏著我的淚水,我的悲傷,我在尋求的是個出口,被自己所丟到海裡,浸在自己的難過之中…
我倆躺在床上互相看著彼此,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好半晌我的嘴裡張了又閉,閉了又合起,眼淚不停的落下,子妤轉頭面對我,如今她已將口罩摘下,她吞了口水說道:「謝謝你願意傾聽我的夢,你所表露出的情感讓我得以從中脫逃而不再深陷其中…」子妤用手撐起頭望著我,並摸了我的頭,我將棉被拉至頭上在被窩裡哭泣,對於無法回來的、失去的一切感到難過而心痛…想是在夢中她會繼續被拉至海底,但是卻尋覓到另一個出口,度過驚險的瀑布、度過狂風暴雨,躺在船上起身看著陽光灑在她的身上,金碧輝煌…
一切如同暴風雨過去,撥雲見日,感到既舒坦又疲累…
子妤微笑著看我,眼眶泛淚,我感覺子妤眼睛周圍的黑眼圈從她臉上跑走,錄音筆的內容持續環繞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子妤將棉被蓋好躺回自己的床上,她緩緩地道出…
「祝你有個好夢。」
在夢裡我浮在海面上,感覺既溫暖又舒適,波光粼粼…
陽光讓我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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